大人们说不要老把钱挂在嘴上,俗!经济学家也避免谈钱,老是用其他词汇取而代之,谈货币谈价值谈M1、M2就是不谈钱。前一阵子开始接触到金本位的时候,我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,我们手里花花绿绿的纸,还有银行账户那个数字,还有手里的那点儿金子,到底是什么?政治课上老师讲,钱的定义是交换媒介、价值标的物,可是我就不明白了,在信贷经济中,银行信贷何以变成了钱?
Mervyn King 是前英格兰银行行长,在他的书《The end of Alchemy》中,他更像是一个爱讲故事的老爷爷,逻辑清晰,深入浅出。在我思考金融危机发生原因时,我从21世纪初的货币政策、技术革命和金融监管入手,而Lord Mervyn直接去思考是不是从17世纪以来逐渐形成的钱和银行系统出了问题,当时就被他视野的广度和思想的高度所折服。确实,这个系统曾带给这个世界繁荣,也带给我们举步维艰的境遇。这篇文章灵感就来源于老爷爷对货币历史的总结。在谈钱之前,让我先文艺一下,纪伯伦在《先知》里写到:
当你们悲哀时,再审视自己的心灵,你们会发现如今带给你们忧愁的,正是当初带给你们欢乐的。
钱:一种交换媒介
言归正传。先来注视着手里的一百块,这是一张纸,但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撕的纸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可以拿着这张纸买东西。再深入想想,你为什么认为拿着这张纸出门会买到东西?其实里面有钱作为交换媒介的两个属性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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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店接受你手里的钱:认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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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确定用这一百块钱能在未来也买到现在认为大约值100块钱的东西:稳定
作为交换媒介的解释是钱最传统的定义,这个功能也有很久很久的历史。当社会开始分工时,大概在原始社会末期,有人打猎有人种地;种地的不能吃肉,打猎的太不稳定。当农民和猎人以物易物时,社会出现了交换。当然,若社会中只有麦子和兔肉时,直接标明多少麦子换一只兔子也就够了;但如若出现了做矛的,情况就变复杂了些:猎人需要矛,种地的不要;做矛的想吃粮食,却无法用矛换粮食。这种现象便是双重吻合的缺失。这就滋生了一种独立于生产物之外的交换媒介出现:钱。
最初人类使用大宗商品作为这种媒介:公元前一万年的埃及人用小麦、牛,亚洲人用贝壳,非洲人用盐。虽然这种大宗商品贮存成本高,但它还是延续了很久。直到16世纪开始的英国海外殖民扩张时期,其中一个殖民地还采用烟草作为交换媒介。
作为交换媒介的大宗商品会腐烂、贮存成本高、不方便,所以渐渐地人们开始使用贵重金属铸币,再用纸币。滑稽的是,用了纸币之后伪造钱的规模竟然变小,实在是令人费解。但这一过程确实代表钱抽象化的开始,毕竟大宗商品还是有些内在价值(intrinsic value),然而一张毫无价值的纸都能换得金屋银屋,那么即时物物交换的价值对等性不复存在,人们所信任的,只能是一种钱被广泛承认的约定。
钱的创造
那么是谁在造钱?根据什么来造呢?按照钱是交换媒介以和价值标的物的功能来讲,单位时间内所流通的钱应该等于单位时间内新的生产总量。铸币和纸币一个显著的区别在于,由于开采重金属的艰难,市面上流通钱币有限,当社会经济开始发展之时,新增的铸币总量赶不上经济发展的速度,便会造成物价下降,通货紧缩。纸币倒可以无节制地印刷,而且其便利程度也加快了它的流通速度。
那么另一问题来了,既然纸币可以无限制地被创造,当创造的纸币多于经济产出时,岂不是整体物价都提升了?的确,这就是通货膨胀的内部机理,也是欧洲央行执行QE的原因所在。所以现在我们知道了央行可以根据经济发展的需要去创造钱,但是,有一更惊人的机构在默默创造钱,那就是家门口的银行。
你可能会想,银行又没有货币印刷权,它哪来的途径印钱?要说明这一点,我们从银行和贷款的历史说起。在古罗马时期,便有有钱人把在银行的储蓄贷给需要的人,银行给放贷的人一个债权凭证,债权人能拿着此凭证去商店购买东西;商店老板变成了新债权人。看,这个债权凭证是不是满足了钱的“认可”性?中世纪时期,当人们接受黄金为价值物时,金匠也发行金票,凭金票可以去找金匠兑换一定量的黄金,人们也就接受了这个金票作为交换媒介。这时候,银行和金匠都意识到,人们在不断交换债权凭证和金票的过程中,很少每交换一次就去银行兑钱;相反,这种票据因其方便性会一直流通下去。这时候,银行家和商人便开始使用流动性差的资产,比如说房子和长期贷款,去支撑流动的货币。因为逐利,他们不断往外放高利贷,就这样,市面上流通的债权凭据也就变多,“钱”就越来越多。
这时候,你或许就发现了银行的本质:一种用流动性差的资产去支撑流动性高的票据的机构。流动性差的资产,它本身的价值也很难确定,大家就会恐慌银行票据作为钱的“稳定”性。这时候便有了银行票据的折扣率,也就是现代意义的银行债的收益率。
在私人银行创造钱的时代,不是对钱的需求决定钱的供应总量,而是信贷供应总量决定钱的供应总量;信贷的供应来源于信贷需求,信贷需求一方面受央行基准利率影响,另一方面也取决于借贷人对发展的 信心 。但在经济危机时,银行不愿往外借贷,或者市场不愿给银行提供资金,货币供应链被剪断。所以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时,央行开着直升飞机撒钱,以支撑疲乏的信贷需求,保证货币供应。
黄金和钱
我给很多人讲过,我喜欢黄金。不是爱金饰的炫目,而爱黄金因其稀少无法滥制带给我的安全感;金色也是历来象征权力与贵气之色。“金本位”和布雷顿体系的崩溃结束了黄金作为价值标的物时代,自此,钱的价值完完全全被信用支撑起来。
简单介绍一下“金本位”和布雷顿体系。在这种体系下,不同国家的货币对黄金兑换比率都是固定的,这样一来,各货币之间汇率固定不变。若美元兑法郎汇率下降,那么对于美国进口商来说,他用黄金结算比用贬值的美元便宜;那么美国就没有足够的黄金去支撑市面上的美元,美元供应量下降,美元兑法郎汇率上升至平衡水准。
这样子是皆大欢喜,但忽略了一个事实,黄金储备的稳定和价格的稳定需要全世界各地经济产出均衡。1920年的美国,经济发展突飞猛进,大西洋彼岸的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,经历了一战的洗礼,已是残破不堪。美国不断从大洋彼岸搬金子回来,英法那边货币供应不足,陷入严重的通货紧缩。这时候,美国自己瞎倒腾,招来了场大萧条,物价下滑,资本外流,美国也开始了通货紧缩。这样,大家竞争性地进入通货紧缩。
通货紧缩对经济来说如同沼泽,一旦陷进去,是越陷越深。因为大家都知道明天的米价肯定比今天的低,明年的衣服肯定比今年的便宜,那么大家就不到万不得已不消费,没有需求就没有生产就没有就业,放眼望去,死气沉沉。日本就这样子耗着,一耗20年。
“金本位”的崩溃也是终止于美国。僵持的越战把美国的老底耗光了,美国黄金储备无力支撑经济发展,戴高乐总统又坚决要求美国把欠他法国的钱以黄金的形式还给他。当时的尼克松总统大笔一挥,我们的美元不与黄金挂钩了。于是乎,上世纪70年代的金价和通货膨胀率都飞到天上,当时的经济进入十年“滞胀”。
黄金的宝贵来源于每年受限制的开采量(每年最多能开采10立方米,价值80亿美金),它的缺陷也来自于此,它无法提供发展的经济所需要的总量:仅中国2014年GDP就超过10万亿美元。创造了价值的人们,又把创造价值标的物的权力赋予自己。有了权力和自由,人们却又不知如何使用。泛滥的纸币和节节攀高的账户数字,其实是由信贷所支撑,是建立在我们对贷款人的信心之上。
我很喜欢老爷爷说的一个小故事。他在谈及黄金与纸币的对立关系时,引入了他在英格兰银行办公室门口的桑葚树。桑葚树要种在浅土上,而他们必须使用浅土;因为浅土下便是英格兰银行的大量黄金储备。桑葚树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,世界上最早使用的纸币,出现于明朝的中国,正是由桑葚树的树皮制成。固定不变的黄金滋养着桑葚树,桑葚树却一直生长,似有背道而驰之意。
钱与安全感
证券在英语中叫做"security", 这个词的本义是“安全"。钱给了我们面对未知的安全感。但正是这种未知,也能使钱变成废纸。1949年国民党发行的法币最后变成一无是处的垃圾,前几年在赞比亚的超级通货膨胀中,人们用钱来烧火,大街上洒落的钱都没人去捡。试想,如果明天的中国也变成这个样子,大家账户里的数字还有什么意义么?大家欢喜于鼓鼓的钱包,不就是欢喜于所幻想的增加的未来购买力么?历史告诉我们,社会里永远有一种”radical uncertainty“存在,今天的我们无法穷尽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局面,并赋予各种局面一定概率。所以说:
我们的安全感的来源,真如海市蜃楼;我们都活在对他人的信任中。